九、
长发飘飘衣衫褴褛的张起灵出现在吴邪面前时,吴邪嘴里苦涩,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看着他。
黑眼镜还在他身上趴着,他却没有推开。
一瞬间丧失了所有气力,只是呆呆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的视线并不总是集中在他身上,他看看黑眼镜,再看看他,又看看四周,“你来了。”
声音很轻很低,他又看看黑眼镜,“你是谁?”
诡异的沉默了一阵,黑眼镜破口大骂,“操,哑巴张,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黑眼镜和吴邪赶紧坐起。
“哑巴张,你是真不认识我了?”
张起灵摇摇头。
黑眼镜指指吴邪,“那你刚才……一直围观着呢?”
“嗯。”
“啥都看见了?”
“嗯。”张起灵看向吴邪,吴邪的脸不红不白。
黑眼镜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小三爷硬不了,要不然给你看场活春宫也好,你这一下子憋了十年,不得成什么样啊。”
张起灵不理会黑眼镜的调笑,“刚才你没有对他出手,所以我没有出来。”
“哟呵,合着我要是在这里强要了小三爷您就会上演一场英雄救美?”
张起灵狐疑望着黑眼镜,“你对他没有杀意。”
黑眼镜转头对吴邪说悄悄话,声音大到震得吴邪耳膜疼,“我觉得这小子脑袋可能出了些问题,咋这么像看小说里的白痴男主角?”
吴邪白了黑眼镜一眼,随即担忧地望着张起灵,“他怕是又失忆了……不过为啥记得我不记得你?”
地面颠簸的越来越厉害。
张起灵不理黑眼镜,他抬头望了望上空,随即看向吴邪。
“有危险,你们俩跟我走。”
“嗯?”
不等应答,张起灵已经转身离去,黑眼镜赶紧抓着吴邪追着张起灵跑了起来。
吴邪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恍惚中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张起灵也是在前面领着大家……
可能唯一的不同是,现在多了一个拉着他跑的人,而那个人,是黑眼镜。
大块的石头落下,吴邪跟着黑眼镜左躲右躲,沾了一身尘土。张起灵的身手一如以往矫健,黑眼镜也是丝毫不逊色。
吴邪跑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他看着前面两个健步如飞的人,心里不由感慨,岁月不曾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印记。只有他……
不知不觉间吴邪松开了黑眼镜的手。
黑眼镜边跑边回头,一脸担心,“小三爷!”
吴邪轻笑,“我只是跟不上你们的速度……我会尽力追。”
黑眼镜面色一缓,“那你可要跟紧了。”
“必然的。”
危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前行奔跑着的张起灵骤然停止了脚步,黑眼镜也是一停,吴邪累得几乎挂在了黑眼镜背上。
地面不再颠簸,很快孤立成柱,柱与柱之间交错起伏,地板砖旋即消失。
三个人都屏息凝神。
突然间,张起灵和黑眼镜眼神交汇,张起灵点了一下头,黑眼镜也点点头,回头看了一下吴邪,嘴角浮起一抹温柔笑意,却仿似永别。
两人一齐向下跳,很快消失在起伏的地柱间。不等吴邪反应,地面已经恢复了原状,重归平静。
吴邪彻底傻眼了。
这两个人给他表演了一番仿似殉情的跳跃之后便深深的陷入了地壳中……开什么玩笑。
而且瞎子那意义不明的道别微笑更让他心神难安。
吴邪没有时间发呆,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希望能够找到一丝蛛丝马迹来破解适才的机关。
一无所获。
绝望地吴邪学着雪姨,他捶着地板丧心病狂地唱,“你有本事闹失踪,你有本事爬回来啊!”
吴邪每天都唱着这首歌曲,找了几个靠谱的兄弟将青铜门翻了个底朝天,仍是寻不到二人的踪迹。
在吴邪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地板彻底钻开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张起灵。
然而只有张起灵。
张起灵饿了个够呛,脸颊消瘦了不少。
吴邪赶到他身旁时,他正在缓慢地汲取着水喝。
“小哥……瞎子呢?”吴邪听着自己的声音,发现异常颤抖。
“不知道。”
“不知道?”
张起灵抬起头来看吴邪,眼里的神情甚是微妙。
“突然找不到,然后就再也没找到了。”
吴邪一阵耳鸣,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安排好人,“你们把小哥带到我安排的这个地方就成,我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张起灵没有走,留下来陪他。
先前是黑眼镜陪着他等一个生死未卜的张起灵。
现在是张起灵陪着他等一个生死未卜的黑眼镜。
只有他一直是在等。
吴邪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情绪崩溃的。
醒来的时候他在杭州的医院,张起灵在一旁守着他。
“瞎子,还是没找到?”
张起灵摇摇头。
吴邪勉强微笑着,“没找到不代表他会有事……他是跟你一样厉害的人,肯定在哪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他呢……我要赶紧回去。”
张起灵拍拍吴邪的肩,“那里已经塌了。”
吴邪一怔,“你说什么?”
张起灵没有再多说,只是悲哀而怜悯地看着吴邪。
眼神如同当年的黑眼镜。
吴邪狠狠地揪住了自己的发丝,发疯地咆哮。
医院的人很快赶来,要给吴邪打镇定剂,张起灵制止了他们,“让他静一会儿。”
吴邪恢复了平静后,张起灵又来见他。
吴邪整个人面如死灰,张起灵在床边给他慢条斯理地削苹果。
“在底下的时候,他跟我讲了一些事。”
吴邪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随即又低了下去。
张起灵一丝不苟地复述了黑眼镜的话语。
吴邪突然觉得自己还在青铜门里。
旁边是瞎子陪着他,正在撩拨他,凑在他耳边搔痒一样向他求欢。他心里虽然痒痒,但是没有同意。
张起灵在远方,默然无语望着他俩。眼里无悲无喜,只有看到吴邪时,眼神是暖的。
张起灵离他俩还很远。
感受到张起灵的视线,吴邪凑到不安分的黑眼镜耳旁轻声说,“做。”
“嗯?”
“陪我,演场戏。”
吴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身下的黑眼镜叫得响亮,而他在一波一波的快感余韵刺激下只是不断地流着泪。
眼泪顺着他的脖颈落到黑眼镜胸口。
黑眼镜一阵嗤笑。
吴邪擦擦自己的眼泪,将黑眼镜的身体翻转,手抓着他的发,死命进攻。
两人的喘息声都异常的重。
最后释放,吴邪瞥了张起灵一眼。
张起灵立在一侧,宛如雕塑,嘴角却扬起一抹笑,竟是欣慰。
吴邪偏过头,面前的黑眼镜也在微笑,一脸悲怆。
张起灵或许在等着吴邪在回复什么,吴邪只是一直沉默。
张起灵又开口,“现在连你的很多事,我也记不清了。”
吴邪揉揉太阳穴,语调故作轻快。“记得我干什么……以前总是给你添乱。”
“青铜门里我有往墙上刻字,想要记住咱们发生的事……但是速度比不上遗忘的速度……”
遗忘总是要快于铭记。
哪怕一直努力,终究抵不过生理本能。
“事情都结束了,小哥,你可以按你的想法肆无忌惮地活了,不会再有人威胁你,也不会再有人需要你报答什么……这是做兄弟的送你一份大礼,你可要接好。”
“兄弟……么……”
吴邪心酸一笑,“其实瞎子说的不完全对,你一直是我的男神。”
男神是用来仰望不是用来触碰的。
人终究会看清自己真正所能拥有的是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可是……
太晚了。
张起灵嘴角微微扬起,“我会一直联系你。”
“嗯……不过不会因为遗忘而忘记了联系这件事吧。”
“不会的。”他顿了顿,“肯定不会。”
张起灵离开后,吴邪一直发呆望着窗外。
他想他也曾和黑眼镜依偎着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瞎子总是不让他省心。
他对于张起灵的感情一直掩藏得很好,从未逾越半分,直到张起灵去青铜门,他扮演的一直都是一个时不时拖后腿的朋友,是张起灵过命的兄弟。
他对他的感情是单箭头,只敢在夜来无人时悄悄释放。
可是黑眼镜却在他和张起灵被困时,把吴邪的感情全部跟张起灵说了。虽然添油加醋加了一堆天花乱坠的形容词,可是事实,吴邪也没办法反驳。
吴邪想起适才混乱的梦,张起灵欣慰的笑容让梦境中的他无所适从。
然而他眼前浮现的却一直是瞎子黯然的微笑。
那个人始终是笑着的,等有一天他不笑了,意味着事情是真正的严肃,可是,也不完全是这样。
他到底是个常人,心里难过也会有所表示,只是一贯不愿承认,笑容挂在脸上也就显得格外扎眼。
是那么黯然。
关于张起灵和吴邪的故事,黑眼镜始终是一个从中调停的过客。现在张起灵离开了,吴邪这里也从不会有黑眼镜的位置。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玩心才会陪着一个时常濒临精神崩溃的他十年?不求回报,只求夜里一个看似抚慰的拥抱。
大颗大颗的眼泪汩汩落下,沾湿了吴邪的病服。
他想他养好身体应该去给瞎子安顿一下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