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黑

第九只番茄:

    两人第一次出现了分居的情况。

    黑瞎子回到自己原来的房子里跟张起灵挤在一起了，他一边躺在床上抽烟一边咂嘴：“啧啧啧，果然老年人还是得有个自己的窝，不然成天都看儿女脸色，搞不好哪天就被赶出去了，太惨太惨，这就是社会的现状。”

    张起灵坐在床边上，伸手把黑瞎子嘴里的烟拔出来，叼在自己嘴里吸了一口，说：“他没赶你走。”

    黑瞎子叹了口气：“你与其在这看热闹，不如替我出出主意。”

    张起灵的声音仍然淡淡的：“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

    黑瞎子坐起来说：“我改主意了，我还是不放心，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他跟我断得干干净净。”

    “你以前不是这样想的么？”

    “我以前是想让他自己选择。”

    “你怎么能肯定他一定会选择你？”

    黑瞎子扬了扬眉毛：“嘿，哑巴，你说起话来还真是讨嫌。”

    张起灵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盖住深邃的眸子，没有吱声。

    黑瞎子以为他俩第一次出现矛盾，吴邪这边应该也是暴风骤雨的，他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肯定又急又气，坐立不安。但事实是吴邪根本没有精力顾及这些情绪，他第二天就接到了吴三省的电话，电话里说得很理所当然：“大侄子，我来长沙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咱爷俩唠唠？”

    吴邪此时跟他三叔坐在一个古色古香的茶楼里。吴三省是做古董生意的，又是这个年纪，很喜欢这种格调的场所。要依着吴邪的习惯，跟人聊天当然是要大吃大喝的，小饮细酌的怎么能无话不谈？

    他们俩坐在包间里，大奎就守在外面，与此同时还有几个跟吴三省一起来的男子坐在大厅里假装也是顾客。吴邪看这架势，心里就明白了，以前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穿便服的保镖，以为只有大奎一个，而他不过是个跟班而已，现在经人指点，他一眼看透，竟然觉得自己以前实在太傻。

    吴三省给吴邪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最近是不是跟一个叫黑瞎子的走得比较近？”

    吴邪点点头：“对。”

    吴三省“哦”了一声，说：“那从今往后离他远一点吧，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为什么？”吴邪问。

    吴三省喝了一口热茶，砸么了两下嘴，眉头微皱，说道：“这件事，你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

    吴邪在心里哼了一声，嘴上的话也就冷了几度：“三叔，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说这些，犯不着非得让人去酒吧堵我吧？哎对了，你该不会还派人监视我吧？”

    “我堵你没有什么别原因，那种地方不是什么好地儿。”

    吴邪冷哼一声：“不就是一个窑子窝么？你大侄子什么没见过，我看你是怕我被你的同行认出来吧？”

    吴三省面不改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剐蹭茶杯的边缘，良久，他缓缓地说：“你知道多少了？”

    “关于你现在的生意，青姐差不多都跟我说了。”

    “那她有没有说黑瞎子的事？”

    吴邪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有什么事”，但一想到自己在跟一个老狐狸对话，不能轻易亮出自己的底牌，于是他赶紧刹车，假装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们现在在谈你的事，不是黑瞎子的，你总以为我是因为结识了危险的人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要我看，哪个危险人物都不如你危险，你如此树大招风，还一味将我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给我招来了祸事。”

    其实吴邪说这话完全是障眼法，他根本不知道黑瞎子的底细，也不知道陈皮阿四的存在，青姐嘴巴还真挺紧，每次搪塞他的时候都说：“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这你得自己去问黑瞎子，他要是在意你，一定会跟你交代的。”一句话就将重点转移到了“检验黑瞎子的真诚程度”上面，关键你就算看穿了也没法反驳她。所以吴邪现学现卖，也跟他三叔玩了这套把戏。

    吴邪没想到的是，这话误打误撞，恰好戳中吴三省的心事了。他原本已经猜到陈皮阿四会从吴邪那下手，发现吴邪跟黑瞎子交往密切之后，他越发担心起吴邪的安危了。从他的角度看，分明就是陈皮阿四派了黑瞎子来接近吴邪，打探情报是头一个目的，伺机绑架要挟可能才是他留的后手。结果吴邪一句“你给我招来了祸事”说的他心里一惊，他有点被人戳穿时的坐立不安，也有点愧疚之情。

    吴三省眼神闪躲了两下，但还是气定神闲地说：“我想好了，你还是回杭州去吧，家里有那么多路子，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不！”

    吴三省抬眼看吴邪：“不愿意？”

    “为什么你们动不动就想干涉我的人生？我从小到大都待在杭州，现在想自己待在外面，就不行么？”

    吴三省说：“你不想回杭州也行，可以去北京跟解子待在一起，北京总还是不错的吧？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你。”

    吴邪的脸色变了变，小声地说：“我不想去北京。”

    吴三省看他这幅表情，就笑着说：“闹矛盾了？”

    吴邪翻了个白眼，有时候长辈就是这么让人尴尬，以猜测晚辈的感情状况为乐趣，以为自己什么都了解，实际上掌握的信息永远都滞后一拍。你对他们敞开心扉，他们就管七管八，你对他们讳莫如深，他们就胡思乱想，这是所有家庭都不可避免要落入的俗套。

    吴邪不耐烦地说：“你别管了，反正我就是不想离开长沙。”

    吴三省对这事非常坚决，他说话的语气有种不能拒绝的气势：“我让你离开，肯定是有原因的，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你应该知道作为家属你不可能百分百地安全，如今这世道不比从前了，陈皮阿四明着干不过我就会使阴招，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

    “谁？什么阿四？”

     吴三省一愣：“你不知道他？青姐没有跟你说么？”随即他的眼神狠辣了起来，“那她应该也没有告诉你黑瞎子是陈皮阿四的人吧？”

    
    吴邪一进家门，就看见黑瞎子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纱纱蹲在旁边，张着嘴拼命冲自己摇尾巴。

    黑瞎子笑着说：“回来了啊？那啥，跟你说一声，甜甜发情期过去了。”

    吴邪“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怀上了么？”

    黑瞎子见吴邪感兴趣，殷勤地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她会假孕，肚子也会大，等过段时间要是肚子没有消下去，那就是真的。”

    “你特意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黑瞎子局促地舔了舔嘴唇：“你不会……真要把我赶出去吧？”

    吴邪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头痛地扶住自己的额头说：“我只是想让自己静静，怎么你们一个个上赶着要往我眼前凑。”

    “我们？”

    吴邪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回望黑瞎子：“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黑瞎子坐到吴邪旁边，故作轻松地说：“我十六岁一个人跑来长沙，刚开始搞乐队，就认识了一个酒吧老板，那老板背景确实不怎么干净，但我也就是负责演演出，跟他们那帮人最多就是认识。哦还有青姐，其实你也知道，这个行当谁不认识谁，想赚钱的，想嫖妓的，哪个手里没几个资源？这压根儿不是秘密，你要是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也会经历这些事情的。”

      吴邪非常平静地看着黑瞎子：“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啊，后来我就退了，我跟他们没有什么利益联系，而且这都是认识你以前的事情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吴三省的侄子的？”

    “哑巴告诉我的啊，他还在乐队待着，消息比较灵通，我之前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了，只是我看你自己还不知情，应该是家里人故意瞒着你的，我就没多话。”

    黑瞎子编起瞎话来如行云流水，他把自己以前的经历避重就轻地说说，三分真七分假，听上去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不过他确实在一开始并不知道吴邪的身份，也确实是张起灵最先告诉他的。

    吴邪笑了笑：“这样啊，那这个酒吧老板，是不是叫陈皮阿四？”

    黑瞎子愣住了。

    吴邪说：“瞎子，刚才我去见我三叔了。”

    黑瞎子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知道最后的努力也没有用了，他颓然地靠在沙发上，开始长久地沉默。吴邪也没再逼问他，而是掏出一根烟递给黑瞎子，黑瞎子衔住，吴邪就帮他点上。

    黑瞎子已经不打算跟吴邪解释了，他抽完这根烟，将烟屁股按进烟灰缸里，只说了一句：“吴邪，请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吴邪说：“那你为什么还让人总跟着我？不然我三叔也不会迫不得已到海床去堵我。”

    “我是怕陈皮阿四突然对你下手，所以才派人暗中保护你。”

    吴邪自嘲地笑了，他说：“你们都说要保护我，我是不是应该高兴自己有人疼？可是为什么我就是心里堵得慌呢？黑瞎子，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