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再见
让我再看你一遍
从南到北
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
让我再听一遍
最美的那一句
你回家了
我在等你呢。
他什么都不记得啦。解雨臣叹了一声，尾音很轻。
谁？
两个都是。
黑瞎子也跟着唉声叹气。
小三爷呀小三爷，你忙活了十年啊。这结局可真是惨得可以。咱们这帮人，都挺惨的。
解雨臣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嗯？
说不定吴邪喜欢过那种日子呢。
也是。毕竟他都忘了，忘了自己以前想过什么日子。黑瞎子应了一声。
吴邪不能留在杭州和长沙了。地方太险恶，一个几乎变成傻子的当家只会引起骚乱。
解雨臣帮着吴二白处理了吴家的一些事务，又向吴一穷说明了情况。
我会照顾好吴邪的。伯父放心。
吴一穷叹了口气，扭过身继续拿抹布用力地擦着茶几。
吴邪小时候，我天南海北地跑，现在我回来了，他却跑了。这就是报应。
他说小解，我一辈子就这一个儿子。
解雨臣眼眶一酸。他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和脆弱绝缘，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危险得摇摇欲坠。
我知道，伯父。
张起灵谁都不信任。他的眼眶深深地陷进去，隔许久才眨一下眼，肌肉从未放松过。他们几乎用了麻痹大象那么大剂量的镇静剂才逼他睡过去。
以前他这么着的时候，你们怎么办？解雨臣问胖子。
他的头发全白了，声音哑得像破锣。他说那回他失忆，醒来后只对吴邪有点儿亲近。
几个人面面相觑，只好苦笑。
张起灵连着吴邪的环断了，吴邪连着张起灵的环也断了，这事儿无从着手。
吴邪在隔壁的单人病房。很少有人去看他。
他变成了张起灵那个样子，每天就算不吃饭，靠着发呆也能过下去。他变得很温和，有点傻乎乎的那种温和，谁对他说话得到的回应都是嗯嗯哦哦，转眼又忘掉。不记人，也不记话，每一秒在他身上淌过的时间都不留痕迹。
黑瞎子一直逗他，拿个凳子坐他窗边，拿着地摊上买的，用红色塑料壳包住的大镜子照他，说你看看，你头发长出来了，高不高兴？
吴邪看起来确实有点高兴。黑瞎子刚想笑，又觉得他好像一直是那个表情。
张起灵是最棘手的，显然现在的他没有一点城市生存能力。最后只有解雨臣接下了这个烂摊子，说先放在解家看看吧。
张起灵那边处理完，黑瞎子又说，让吴邪留在我那儿吧。他和我在那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适应点。
你还和他住一起？解雨臣问。他对吴邪和黑瞎子的那点事儿早就心知肚明，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最难受的肯定是黑瞎子。
但他就这个毛病，经历的事儿越惨，心里攒的疼越多，脸上的笑越放肆。
不住了。我流浪四方去。
你……
放心，死不了。黑瞎子摆摆手。钱不够花了我随时跟你伸手啊。
最后还是各奔东西。
黑瞎子拉着吴邪进他的院子，说我的葡萄，养了好几年了，就跟我亲闺女一样，你要给整枯了，看我弄不死你小子。
喷药用这个壶，唉你会不会喷药啊，看这么多年也该会了吧。
这堆砖是霍小姑奶奶收租的时候爬墙用的，以后不会有人收租了，不过你该学学师傅，不走寻常路。
我的茶具和茶叶放在厨房第一个抽屉里，茶不是啥好茶，集上买的几十一斤的那种。不过你爱喝。茶具是定窑的，比你还金贵呢，你弄碎一个我拧你一次脖子。
我的沐浴露……你都随便用吧，反正之前你也是随便用。
还有，我的东西都别乱动啊。
这都是咱俩一块儿住这儿的时候，它们在的地方。
都记住了吗？
嗯。
我刚刚说什么了？
……
黑瞎子叹了口气，忽然笑了，大手搭上他的脑袋，揉了一揉。
好好过啊。
黑瞎子背着吉他走了。他以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吴邪。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吉他。
他深吸一口气，对解雨臣说，今天的霾啊，真大。
解雨臣眼疾手快地给他捂上口罩。
作死啊你。
他笑笑说，吸毒上瘾。
我猜你会舍不得。
你猜对了。黑瞎子赞许地说。和哑巴张不一样，我也是人嘛，有七情六欲的。
解雨臣白了他一眼，别给你的回头找理由。
黑瞎子回过头，看见的是一个吴邪，再回头，看见的又是另一个吴邪。
哪一个都是他的心头肉好吴邪。
黑眼镜以前碰见过流浪的民谣歌手，他对黑眼镜说，每个流浪的人，心里都有一个故乡。
心里没有故乡的呢？黑眼镜给他嘴里的烟点上火。
他猛吸了一口，闷闷地说，那不算人。
好歹自己现在还算人呢。
哪有舍得故乡的人呢。黑眼镜捏着手里的火车票想道。前几天的火车票还放在他的裤兜里，时间隔得太短，皱都没皱一下。
他一点都不自由。他想走，却总会被一根叫吴邪的线扯回来；他想停，却总有那么多狗屁宿命像万水千山把他俩远远隔开：他想唱，对着的却总是陌生的人，彷徨的影，浮夸的灯，空白的墙。
放下的痛苦是砂纸，一点点地在心口磨。
北京的霾比三年前更大了。他料定这次不会看到吴邪，所以没有回头。
“看到你过得很好，我就很好。”
“你好，再见。”
Fin
歌词和题目选自《安和桥》
